白露与秋月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杜甫此诗中月之明朗，是因秋的明净。这轮月亮在白露节到来的时候未必是满月，但即使半个月亮升上来，那诗意的白月光，也已沁人心脾。白露节是中秋之始，有的年头，它和中秋节相当接近，比如今年。

还有一首脍炙人口的唐诗《望月怀远》，作者是张九龄，其中的名句是“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诗中还有两句可能未必惹人注意，那就是“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它和杜诗一样，是把“露”与“月”放在一起来写。诗意无穷，不在于张扬，而应有隽永之意，“滋”的意思是生，冷白的月光透入室之时，披起衣服觉得露水生出，凉与湿同于暗中糅合，造成通感，准确地烘托了作者的心情。

中秋月之所以明净，盖因白露时节的来临，秋的燥热褪去，露水洗涤了秋尘，风清而月白。并不是秋天才有露水，我年轻的时候，在夏天的早晨和连队的战士一起去打草，回来的时候露水都湿透了裤管，还沾染上许多的草籽。《月令七十二候集解》里说：“八月节……阴气渐重，露凝而白也。”因为气温下降，这时候的露水凝结成白色的露珠，因此白露即为秋露。白色的露珠不仅凝结在草叶之上，还会出现在屋檐与台阶之上——李白的诗写道：“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李白也是把“露”与“月”写在一起，所以下两句是：“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

“露”与“月”的合写，读之令人凉意袭来，又水汽淋漓。白露时节，昼夜温差极大，故而民间有一说法，是“二八月，乱穿衣”，人一天早晚的穿着可能不同，爱美的人可以尽情地打扮自己了，这就是舒适、和美的清秋。这是一年当中的好时节，暑热已消，秋燥都怯，只有无边无际的明快，似乎空气都在助人之兴，让人乘兴逍遥遨游。阴气已显，而阳气温存，二者兼而有之，白露时节，是何等畅怀！

而这个时候，又恰逢收获的季节。满院花开，丹桂飘香，一城秋色，果香稻香让人沉醉，自然万物都散发着成熟的气味，而人则徜徉在馥郁的浪漫诗意中。

然而，酷暑远去如梦，也告诉我们一年已过大半，虫声唧唧中思乡之情不禁泛起，白露与秋月也都会触人心怀。文首所引杜诗题为《月夜忆舍弟》，而苏轼的《水调歌头》一词的序中亦写明是“兼怀子由”，那名句“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与杜诗一样都是思念兄弟之作。思念兄弟即思念家乡。而张九龄的《望月怀远》则更为宏观，“天涯共此时”，其乡思动人，羁旅之愁尽显笔端，其团圆之意更有共情，故而引起古今争诵，余韵深远。

当代诗人余光中写过多首秋天的诗，他写过《中秋月》，开头即是：“冷冷，长安城头一轮月……”为什么团圆的月是冷冷的，那是因为它被白露洗冷，冷的，才是静的，月冷，心才是热的，冷中求热而已。余氏还有一首《秋兴》，开头又道：“白露为封面，清霜作扉页，秋是一册成熟的诗选……”既然是秋兴，为什么要将白露作为封面，而不是立秋呢？大约在诗人看来，立秋和处暑还属于夏季，真正的秋天是从中秋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