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西奇||处暑

处暑

一

现在想来，处暑那一天我毫无感觉，因为那天和前些天几乎一模一样。

当时，我正从操场经过。晴空下的操场显得特别地辽阔，一时让我想到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非洲草原。太阳的光汪洋恣肆，跳动着金属般的光泽，又有海水一样的质感。一种光和热的混合物被慷慨地倾泻在这片深情的土地上。我的周身就被这种浓稠的混合物紧紧地裹挟着，让我移步艰难。我感到窒息，瞬间产生了绝望的感觉。

“今天处暑。”

空气中飘来一句话。说话人也随即远去。这句话也很快被蒸发掉了。

二

天气预报说，这是历史上最热的一年。

有半个月多，我都在温热稠密的空气中来来去去。耳朵根后，发窠里，前胸后背—— 其实，说不来身体的那个部位，都有可能泛出细细的小溪流，像蚯蚓一样，或者说是一条小蛇，在你的皮肤表面蜿蜒爬行，或止于某处，或汇聚在身体的低凹处，形成一个小水洼。

上下班的时候，正是乘电梯的高峰期。随着电梯缓缓上升，头上汗水也汩汩涌出。正在惶急不知如何处置时，却看到有人谈笑自若，任凭汗水横流。

我开始反思自己是否缺乏定力，也对这些体液不管不顾，任其自生自灭。

进门就第一个动作是开空调、脱衣服。实际上，那几天空调要昼夜不停地轰鸣。我渐渐习惯在它的轰鸣声里入眠。

进入太阳底下起初是没有汗的。能感到太阳把皮肤烤得紧绷绷的，汗水似乎被一下子锁住了，但是一到房子里，又一下子就冒出来了。

中午吃面，面没吃完，半碗又咸又酸的面汤却叫我喝了个精光。

又喝了很多很多的水，直到肚子鼓鼓的，但是并没有上厕所的欲望。

我想到老舍的《在烈日和暴雨下》，那是初中学的一篇课文。

不是已经立秋了吗，处暑都过了呀！

人忘了节气，老天也忘了？

大地焦渴，植物焦渴，人焦渴。人的内心更焦渴。

三

可是又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人的命运是无法选择的。

冥冥之中注定一个人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你必须去做。有时候，寒暑无法躲避，其实，也许还有更加严酷的环境你不能躲避。

而且，在我奔向空调房的时候，我看到我身边还有正在工作的工人师傅，他们就工作在太阳底下，经受着烈日的炙烤。

更远处，楼房的脚手架上，也有工作的人。

在这非人的时刻！

我还能说什么呢？我至少还可以片刻逃离，我是幸运的。

四

我原本不是特别怕热的人。即使天气极端，我想我也不会特别畏惧。

冯骥才写过暑天写作的感觉，挥汗如雨，胳膊粘在几案上，但是一样能沉浸在创作的快感里。

想想我经历过的暑热。谈不上惬意，却也自有一番滋味。有夏阳的酷热，也有夏雨的痛快。我在河南长大，一进入伏天，上午七八点钟，衣服就穿不住了，要赤裸着上身。

歇晌的时候，人们拎一领芦席，随便在树荫下，在墙根背阴处去休息。

晚上，我们睡在院子里，或是平房顶上。能看月亮，能数星星，也能吹夏夜的风。半夜三更，落雨星了，大人呼唤孩子赶快回房子里睡去，他们则把一些衣物器具往家里收拾。于是，电闪雷鸣，一场骤雨不期而至，次日清早，溽热为之一消。

那时，条件没有现在好，却也不见得比现在更难熬。没有楼房，没有电扇，没有空调；却有泥土，有高树，有自然而然的风。天道有常，有消有长，安之若素即可。

我开始想念老家的晚风，我心归处的晚风。

宜人的晚风，会带给人们处暑的消息。

五

感谢现代发达的通讯。

在酷热难耐的时候，还可以在*里寻找处暑带给人们的一丝丝清凉。

那些祖先留给我们的精美的文字，给我们带来慰藉和希望。

“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

只这一句，凉意就有了。秋还是会来的，处暑过了，再有些耐心罢。

“大旱弥千里，群心迫望霓”。

“离离暑云散，袅袅秋风起”。

“疾风驱急雨，残暑扫除空”。

“处暑无三日，新凉直万金”。

“四时俱可喜，最好新秋时”。

“气收禾黍熟，风静草虫吟”。

请允许我抄些诗句在这里。

处暑的到来，离不开文字。

这是我们的先人给予我们的，给予我们处暑，还有与之有关的附属品。他们打包赠与我们。

一种艺术化的人生观，对光阴的珍视，细嚼慢咽，细细品味的态度，令后人感动，又汗颜的，

一种闲情逸致。

以上都有，但又不止这些。

作者简介：王西奇， 陕西省洛川县延安市第一中学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