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十字岭盛开迎春花

201*年清明节这天正午时分，我驱车来到了期盼已久的心中圣地——十字岭。

与所预期的一样，尽管没有淫雨霏霏，但这天却是个阴天，太阳颇懂人意悲切得掩面躲在天隅一角默默地忧伤不愿示人。

一条不甚宽阔的水泥路宛如洁白的玉带，蜿蜒盘旋在蚕丛鸟道路转峰回间，汽车不徐不疾地哼唱着逶迤盘桓而行。临近十字岭，漫山遍野一丛丛一片片殷红的桃花、粉白的杏花、嫩黄的迎春花，毫不羞涩地纷纷拥入你的眼帘，花香更无暇征求你的意见扑鼻袭来，微微的清风从敞开的车窗拂过面颊，使人略显沉重的心境中不觉有了一种心旷神怡之感。

此时，一阵悠扬而又深情的歌声随风传来：

左权将军家住湖南醴陵县，

他是中国共产党的优秀党员，

老乡们，他是中国共产党的优秀党员。

参加中国革命整整十七年，

他为国家他为民族费尽心血，

老乡们，他为国家他为民族费尽心血。

日本鬼子五月扫荡咱路东，

左权将军麻田附近光荣牺牲。

啊......，左权将军麻田附近光荣牺牲。

左权将军的牺牲为的是老百姓，

咱们辽县老百姓为他报仇恨。

咱们辽县老百姓为他报仇恨。

停车凝望，不远处的山坡上，一个看不出年龄的羊倌与他的一群褐色的山羊，就像电影里的蒙太奇镜头。褐色的山羊就像有人特意从高空抛洒下的一粒粒的黑色珍珠，散落在岭上缓慢地随风移动……

作为家乡人，我不仅对这首左权将军之歌耳熟能详，而且自小就会吟唱，当地的百姓但凡会开口，皆会很有感情地完整地给唱下来。

十字岭位于山西省左权县麻田镇东部约20公里处，海拔1*00米，峰峦叠嶂，翠柏苍松，宏伟壮观。因大自然的杰作，山岭纵横状如十字，故名十字岭。该岭是山西、河北两省的分界线，岭东属河北省涉县，岭西属山西省左权县。查吉印通可知，全国称为十字岭的岭名众多，唯有该岭因左权将军抗战期间在此壮烈殉国而闻名于世，被人们所熟记与敬仰。

19*2年*月2*日，八路军总部及机关人员2000余人被数万日军合围在十字岭上，身为八路军副参谋长的左权将军在指挥最后一批人员即将突出重围时，被一块罪恶的弹片击中，为国捐躯！左权将军是我军在抗战期间阵亡的最高将领。

为纪念左权将军，根据太行人民的愿望，19*2年9月1*日，晋冀鲁豫边区政府将辽县更名为左权县。

时光荏苒。19*7年*月2*日，左权将军纪念亭耸立于十字岭之巅。登亭远眺，群山巍峨秀丽，峰岭起伏连绵，为“一览众山小”绝佳之地。

左权将军纪念亭坐北朝南，一座四角正方形的仿明清建筑。两边檐柱上刻着“伟烈丰功卓著集民族正气贯古今”、“忠肝义胆长存吉印通夏英碑迪后人”的联句；正上方横额“左权将军纪念亭”七个笔力苍劲的镀金大字，为徐向前元帅于19*7年*月亲笔题写。亭正中竖有*.*米高的汉白玉纪念碑，正面镌刻着“左权将军永垂不朽”八个金色大字；碑左为朱德总司令痛悼左权将军的七绝手迹：“名将以身殉国家，愿拼热血卫吾华，太行浩气传千古，留得清漳吐血花”；碑右为邓小平同志题词手迹：“怀念左权同志”；碑后刻着彭德怀副总司令于19*2年10月10日撰写的左权同志碑志。主碑四周*块石碑，镌有朱德、彭德怀、周恩来、刘伯承、邓小平当年撰写的纪念文字。

英烈风范，思之不忘。2012年9月29日，庄严肃穆的十字岭上，十字岭反扫荡英雄纪念碑落成典礼、左权将军铜像赠送仪式隆重举行；左权将军铜像、十字岭反扫荡英雄纪念碑同时揭幕。

作为后生晚辈，我于19*7年农历*月17日出生时，已是左权将军壮烈殉国1*年之后的事情。我与左权将军既不沾亲带故，更无从谋面，但有一种不解之缘。缘在何处？缘在我的出生地与生于斯长于斯的故土。我生在左权县城中心的左权烈士陵园前面仅几步之遥的一座老式四合院里。陵园正中一座左权将军戎装塑像，是我幼时的深刻记忆。陵园门前一棵百年老槐，至今依然根深叶茂，尽其所责为左权将军及周围百姓蔽护着一片绿荫。十字岭山脚下一个叫做山庄的古朴小村，是我姥姥家，也是我自小完整地生活、学习10年的地方。左权这片红色土地，八路军总部曾经据此五年领导抗战，仅抗战遗迹就达1*0余处。战争烽火已然熄灭多年，但淳朴的乡亲们提起当年，依然感情充沛，津津乐道，故事一串连着一串，对我心灵浸淫至深。记得小时候，常随大人与小伙伴们结伴到十字岭砍柴、刨药材。那时不烧煤，全靠烧柴取暖做饭。自己虽然年小，但很有“英雄”气概，柴砍少了，怕人笑话；砍多了，负重难行。但很会“逞能”，疲累得让姥姥对我充满了疼惜与怜爱。十字岭既是英雄岭，也是“富产”岭，不但产生柴草，还出产众多的中药材，我刨过的中药材记得就有柴胡、远志、黄芩、茯苓等，回家晾晒干净，拿到供销社换回油盐酱醋等日常用品。战争硝烟虽已散尽，战斗遗存仍在，我们经常可以刨出子弹壳、炮弹皮等战利品。这是我最愿意从事的工作与最兴高采烈的时候。少年不识愁滋味，我往往得意于自己的战利品和意外收获，却未曾想到这上面却沾染着英烈的斑斑鲜血。

假以十字岭为坐标点，我家位于西北方向的左权县芹泉乡后庄村，我姥姥家则位于西南方向的左权县麻田镇山庄村，恰与十字岭形成约**度的一个锐角。我家离十字岭虽区区9公里，却是崎岖的山道，俗称七里沟、三里拐、五里栈，再加一个三里坡。稍大后每次去姥姥家，但凡有可能，我都会绕道去十字岭凭吊、寄托哀思。记得女儿初一暑假，我带她去姥姥家，特意从并无路径的三里坡登临十字岭，意让女儿接受革命传统教育，顺便给她讲述我小时候在此间发生的趣闻逸事。时已正午，日头毒辣辣地悬在头顶，人在荆棘中艰难攀行。我自小在山里滚大，有童子功垫底，尚气喘吁吁；女儿在城市长大，不惯山路，疲累不堪，忍无可忍，发至内心义愤填膺地指责我，连累她无辜遭罪！

到过多少次十字岭，已难以历数。这座家乡岭、英雄岭，已成为我生命中的一个重要部件，时时萦绕在心。左权将军纪念亭落成后，自感摄影技艺渐至“娴熟”，觉得有责任为十字岭扬名做点事情，遂以《左权将军纪念亭》为题，撰文并摄影于1990年在《山西日报》等多家报刊媒体刊登。仅此尚不觉快意，始终有种难以抑制的冲动，要为十字岭多说点什么，一舒胸臆。诚然，我有自知之明，围绕十字岭战役已有不少回忆与纪念文字，以我的笔力与资历尚不足以驾驭这段历史，更不敢奢望问世扛鼎之作。令人快慰的是，电视剧《左权将军》已让更多的人知晓了这段历史。

但是，作为广受十字岭恩泽之人，心中有话，不吐不足以快慰情怀。仅冒昧以自己的角度，对一些误讹略做补正。有可能不太完整，甚至出现谬误，但绝对是第一手资料，且来自当事人与目睹者。否则，就是一种失当。力虽微薄，历史使命不可须臾或缺。

历史不能明星化妆，历史拒绝整容术。近年来，围绕十字岭，与史实相悖之处屡现，违背常识谬误迭出。必须启动纠错机制，正本清源。不然，则会肥沃了历史虚无主义的土壤，玷污了英烈的一世英名。譬如有电视剧，居然将左权将军没有及时从十字岭撤离是因为有女同志分娩。编剧想当然认为这样可能更人性化，殊不知这严重违背史实。真相是左权将军看到机要人员尚未突围，为防我军重要军事机密落入日军之手才坚持到最后关头的；网上还有两种说法，都是和跳崖有关：一曰几千人跳崖；一曰21人跳崖。信誓旦旦，有鼻子有眼。至今未见于党史军史。为此，我特意于清明这天赶到山庄村，咨询我尚健在硬朗、思维异常清晰的*7岁的姨姥爷。姨姥爷连连摇头予以否认：“没有，没有这回事！”19*2年姨姥爷已经1*岁，正是记事的年龄，后又是多年的村干部。据他说，十字岭战役整个过程，他就躲在附近的山上，透过树丛看得显显亮亮。将近午后三时，村人尚在午睡，十字岭战役打响。当时岭上光秃秃的少有树木，周边山上全是日军的机枪大炮，不停地朝十字岭狂轰滥炸，地动山摇。三架红头飞机在十字岭上空你来我往，轮番投弹，弹落似冰雹。八路军的军骡开始还有人牵着突围，等炮弹一落，军骡受惊即四处狂奔，牵军骡的人瞬间失去踪影，生死未卜。马鞍连同所驮物资坠落在军骡肚下。死伤多人，场景异常惨烈。到下午五时许，万籁俱寂，只有“啪”、“啪”的零星枪声。十字岭上空浓烟滚滚……

战争残酷程度超乎想象。我原以为，战斗结束就万事大吉。不是这样。姨姥爷说，随后的七天里，日军开始搜山，捕获八路军隐藏人员。一天一道沟地搜。机警的百姓与八路军隐蔽人员，趁日军晚间回村里休憩，便星夜转移到日军白天搜过的沟里躲避。彭德怀副总司令夫人浦安修与滕代远的夫人林一藏身于十字岭附近一个狭小的山洞里，三天三夜没吃没喝，侥幸逃过了日军的搜捕。即便如此，被日军捕获人员也不在少数。

一周后，八路军警卫部队回十字岭找寻收容失踪人员，据说达数百人。

出于对左权将军的敬仰与情感，初始有过晋冀之争，是我幼时就知道的事情。焦点在于左权将军牺牲在岭西还是岭东，涉及殉难地的归属。实情是左权将军已冲过分界线，牺牲在岭东。十字岭附近有个南岩沟小村，属山西辽县管辖，当时村里几个民兵见无人顾及，便将左权将军抬至岭西埋葬在现在的殉难处。事关两省的地方“荣誉”，此说至今未见诸官方与各方媒体。我冒昧分析推理，两地皆属抗战老区，为照顾两省人民的感情与心理，有关方面可能不经意间起到了平衡作用：山西省辽县更名为左权县，左权将军遗骨先是葬在河北省涉县石门村风景秀丽的莲花山，后又移至邯郸晋冀鲁豫烈士陵园却是不争的事实。

五十年代末，左权将军夫人刘志兰到十字岭追思缅怀，时任县委书记等领导陪同，到岭下太阳已经西沉。十字岭没有路，坡陡难行。姨姥爷时任村干部，选一健壮毛驴供将军夫人骑行。将军夫人不会骑，村内俩壮实小伙左右扶架着攀登，下山后两小伙裤腿被柴丛拉成了布条。

在将军殉难处，将军夫人悲由心生，痛哭失声，久劝不听。县委书记等领导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县委书记对姨姥爷下命令：“小曹，你去说！”姨姥爷初生牛犊、少不更事，劝道：“老刘，天黑了；不能再哭了，该下山了。”硬是壮胆完成了这项“艰巨”任务。

当年的干群关系好得叫人眼馋、唏嘘不已。晚宿山庄村。当时农村条件不好，环境差，还有跳蚤。县委书记说：“安顿好刘部长，我们咋都好说。”将军夫人住宿在最干净的一村干部家里。囿于当时的条件，姨姥爷晚饭准备的是当地的“套餐”：豆角稀饭，白面烙饼，炒土豆丝。翌日早晨，将军夫人说：“老曹，我点个饭吧。”姨姥爷说：“行！可不能点城市饭，得点农村饭。”将军夫人说：“小豆米汤，山药条菜。”“好！好！”分别时合影留念，照片存放左权将军烈士陵园，文革时遗失。殊为可惜。

但凡提起十字岭，人们往往聚焦于左权将军，殊不知有更多的英烈在此献身，长眠这里。死伤至今未有确切人数。仅吉印通日报社记者编辑就阵亡*7人，中共北方局研究室11人全部牺牲。截止201*年，据不完全统计，仅左权籍抗战期间参战死亡人员：军队系统***人，地方系统7*2人，失踪1*人。

左权老区人民非常淳朴善良，抗战精神延续至今。为体现核心价值观，传承抗战红色文化，左权县于201*年在两个乡镇分别修建抗战烈士公墓，在全县大张旗鼓地找寻烈士遗骨，统一管理。众多的有识之士在研究、收集抗战史料。

清明这天，一件事情感动了我，促使我不得不记叙于此。

郭银堂，**岁，左权县羊角村人，朴实无华，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问路与他，得知我要专程赴十字岭，自告奋勇为我义务带路。他说，其父亦为延安抗战老兵。他自*岁起随父为该村荒坡上的八路军卫生部无名烈士上坟，历时*0余年。并叮嘱自己的晚辈，在其百年之后，要继续为烈士扫墓。山西电视台为此曾做过他的专访。

随着缅怀人员的增多，晋冀两省分别由南北两方修通了到达十字岭的水泥路，以方便人们红色出行。清明这天，仅我目力所及，挂有数个省市车牌的车辆络绎不绝来到了十字岭。

十字岭，这座洒满英烈鲜血不可须臾忘却的岭，这座令人心境开阔风光旖旎秀丽的岭，自有它的红色文化展现，自有它的抗战历史积淀，随着时光的流逝，我坚信：会有更多的人知晓它，熟记它，纷至沓来……